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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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朔風烈烈,霜雪彌天。

梅霖現在就是後悔,十分後悔。

不過是筆十萬功德的單子,不做就不做了,幹嘛非得趕著午時沖過來。人沒死透萬分尷尬不說,呂老頭還和那家家丁打上了。

現在好了,鬼嫁娘金榜榜首、鬼送尊號“鬼界西施”的她,居然被一個小小人間知縣給押入大牢。

往後傳揚出去,她都沒臉做鬼!

臉不臉的沒關系,反正她美,輪轉過百八十年也就沒鬼記得這檔子丟人事了。

可這都兩天了,一天十二時辰,平均一個時辰至少十張嫁單,一張嫁單就按八萬功德算……

梅霖狠掐了一把人中,白花花的功德啊!成箱成箱的彩禮啊!

萬般心痛後,她決定舍小取大。

砸下二十萬功德,直連父鬼老大鬼靈陣。

“餵?”梅霖躊躇。

鬼靈陣傳來提醒,“投胎咨詢請說1,功德查詢請說2,姻緣申請請說3,人工服務請說0。為避免騷擾通靈為彼此帶來的煩惱,本次通話按時長計費。”

“0!0!0!”

“請正確說出父鬼殿下鬼靈陣通話口令。”

梅霖點在眉心的雙指明顯僵住了,搽過蜜粉的手背青筋暴起。

怪不得所有新鬼入鬼境的第一天,就被再三告知父鬼熱線通靈口令。說什麽助鬼為樂、任勞任怨……呸!感情都是為了轉人工服務時,滿足殿下本人虛榮感。

傳聞中,憑一己之力,丟出去鬼境一半的臉。父鬼殿下果然當之無愧。

“嘟!未檢測到聲音。您已花費三十萬功德,如仍不回答……”

梅霖決定唯鬼老大馬首是瞻,不要臉了!

“面若桃花、英俊瀟灑、足智多謀、我家小淑愛了一千年還沒愛夠的良殿下!”

鬼靈陣立即接通,渾厚醉人的男聲傳來,“鬼境父鬼為您服務,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?”

梅霖再不敢白燒功德,言簡意賅:“我被蘭陵知縣抓了,求您撈我!”

鬼靈陣那邊停頓半晌。

“餵?餵?您在計費,呸,在聽嗎?”

“你誰啊?”父鬼果斷切斷通靈。

“我、我、我……”

完了,她忘了今天是父鬼生辰。殿下過壽不辦公,幾乎是鬼境鬼盡皆知的事兒。過完壽還不立即上崗,賴在仙界蹭半年的吃喝也不是沒有過。

冥婚府鬼王也去北境了,暫時不會管鬼嫁娘的事。

這就叫做,鬼倒黴,花都並蒂開。

老呂吞了一桶囚飯,囫圇著衣裳扯呼嚕。她卻怎麽都睡不著,顛騰了一路趕到蘭陵這鬼地方,沒收著功德和聘禮,反倒身陷囹圄。

要說幹鬼嫁娘這行的就是麻煩,送貨上門,買家驗屍。有這軀屍首束縛,被抓了都溜不掉。

她擡眼看了下老呂,這老鬼骨頭多半都酥了,腸子上月才拿去浣濁局修整。確實也趕不動車馬了。

改明兒回了鬼境,請辭了冥婚府的公職,盤個小店,賣豆腐得了!

上回東境鬼市給他們鬼王祝壽,兩條橫縱大街全被鬼火喧囂擠滿。就連人鬼兩界亂竄的妖怪也去湊熱鬧,一大鍋雞精洗澡水盛出來,不消一刻就被不識底細的新鬼舔了幹凈。梅霖當時驚於那妖怪的商賈天賦,細細數了遍他賺的功德,足足三千!

一鍋湯三千,那兩鍋就是六千,三鍋……

鐺鐺鐺!

獄卒長棍沒好氣地敲桿欄,語氣也是不耐煩至極。

“呂不韋、梅霖,出來!”

也不懂知縣大人抽什麽筋,大半夜的要提審這倆瘋子。獄卒長都把燒酒拎縣衙門口了,硬是被大人撞見,都什麽黴運!

獄卒心下不爽,鐵|棍不長眼地招呼在老馬夫腿上。

“快給老子滾起來!”

老呂悶哼一聲,白日被強壓的戾氣瞬間覆燃,通紅的雙眼狠狠盯著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子。

“好好好!辛苦大哥!”梅霖朱唇媚笑,眼睛也討好地彎起漂亮弧度。

一邊拿腳抵在老呂肩上,強壓其躁動鬼氣。一邊翻出腰包,推到獄卒手裏,“大哥,大哥辛苦。我這啞奴耳朵不好,不知好歹慣了,您別跟他一般見時。”

牢室僅有月色微透,梅霖森白的臉反倒顯得白皙自然。獄卒見這妞長得不錯,嘴巴也甜,掂量了下荷包,便不再為難。

只在押去刑房的路上,以催趕為由,在她身上推搡了幾下。

身段這麽好,可不就是讓爺們兒摸的嘛。再說了,她原也是要稀裏糊塗陪葬死人的,或許早就不幹凈了。

誰知最後一下,不輕不重地點在梅霖左肩,這丫頭忽就不樂意了。

尖叫著反推他一把還不算完,兩只爪子死掐在獄卒喉嚨上。頭發披散得比鬼還嚇人,眼角竟迸出兩道血來。全身抖如篩糠,指尖猙獰嵌入獄卒肉裏。

“怎麽回事?”

刑房大門從裏面打開,走出一位身形頗高的男人。

他冷瞥了一眼扭打在一處的二人,捉住梅霖的胳膊,單手扯過。

“連傳喚犯人的事都做不好,明日起就不必來縣衙混吃混喝了。滾回去!”知縣冷峻道。

方得喘息的獄卒如蒙大赦,立馬跪地磕頭,“謝大人救命之恩!謝大人!”

跑出快十步遠,那人才怔怔回頭,“大人,這倆人就他媽是瘋的!您,您小心些。”

被攥著胳膊的丫頭一直不住發抖,落在地上的影兒仿佛都被顫虛了。五指攥拳,指甲都摳進肉裏,一副戒備模樣。也不敢看他,只拼了勁地往回縮。

跟在後面的啞巴一個勁兒地啊啊亂喊,瘋魔得厲害。

他也不難為這二位老弱,松了手,任由他們歇在長廊上。

“還能答話嗎?”

速戰速決固然好,牽扯多地的女眷走失案,他急於撕開一道缺口。

若這姑娘搖頭,也情有可原。雖不知為何會與獄卒扭打,但終歸是受驚了。再強行逼供,證詞難免出現錯亂。

正值冬日,越晚睡越寒涼。這會兒被一嚇,回牢房也凍得難眠了。饑寒交迫一整晚,待明早審訊也能省去不少油嘴滑舌的麻煩。

左右都於他有利。

梅霖強壓住戰栗,鎮靜地仰起臉,“可以。”

“那便進去。”

梅霖撣撣喜服上的塵土,闊步踏入刑室。

老呂也一瘸一拐地跟著,經過知縣身邊時,忿忿地瞪了一眼。

比起牢房,審訊處反而條件優渥。窗戶拿絹紙糊了,寒風吹不透。豆大的油燈已把梅霖照得有些睜不開眼睛。刑室裏擺了一方長桌,後邊安置兩張胡床。一張已被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先生坐了,另一張還空著,肯定不是給她準備的。

知縣大人過了片刻才進來,左右手各拎了一個小馬紮。

“坐。”依舊冷冷道。

老呂沒客氣,叉著腿就坐下了。滿臉看孫子似的不屑。

她猶豫了陣,決定不浪費這次自救機會。一切順著大人的心意做,能早一天重新做鬼嫁娘是一天。

“叫什麽名字?”

知縣開始例行詢問。

“我叫梅霖。梅子的梅,甘霖的霖。”

她生前在清倌院裏做舞娘,嬤嬤瞧喜歡她的客官多為文人雅士,便教她識過些字。詩書雖未來得及學通,但好歹會寫自己名字。

忽想起老呂沒了舌頭,便替他答:“他是我家馬夫,叫呂不韋。”

一旁書記的筆錄官憋不住,噴笑了下。立即收到大人的眼刀,識趣地噤了聲。

“家是哪裏的?”知縣從容問道。

“……”

他眉宇微沈,又問了一遍。

“我也不記得了。”無辜的桃花眼欲語還羞,眨眼時又籠上淡淡傷感。“大周年間我家父母便死了,家中只剩下姊姊和我,這啞奴是我家原先的家生奴仆,便一直陪著我們姐妹。”

梅霖擡眼瞥了下知縣的表情,冷峻的臉上略有松動。

便繼續說,“離家時我還小,不記得家鄉何處。現在姊姊也走了,梅霖便是連家也沒了。”語未盡,淚已下,好不可憐。

“先記蘭陵本地人。”知縣不為所動。

又問,“你們既然姐妹情深,何苦在她死後,還要將她與李家二郎配冥婚?”

此問切中要害。

梅霖總不好意思說,那口棺材其實是我的,裏面裝的都是上筆生意的彩禮吧?搪塞說成自己姐姐的棺木,裏面躺著個已死數月的女屍。原本只是為了別被縣衙抄個家底不剩,現在算是自己挖了個巨深無比的坑,還義無反顧地往下跳。

天靈靈,地靈靈,小鬼以後再不敢搶單了!

“嗯?”

知縣挑眉,完全不打算一筆帶過。

“大人啊!”梅霖眼淚轉瞬出眼眶湧,“這是姐姐的遺願啊!她走得太年輕,尚未婚配,可憐黃泉路都得一人走。我們初到蘭陵時,李家對我們姐妹有恩,怎奈好人命短,他家二郎重病。姐姐走時,拉著我的手……”

她繪聲繪色地編出莫須有的姐姐給恩公報恩,順帶演繹出一見鐘情的爛俗橋段。活生生把知縣那張冰塊臉感動出一絲抽搐。

“夠了,本官知道了。”他終於受不住戲折子裏扭曲情節,打斷道。

這麽一出狡辯,竟打亂了他審訊節奏。只得單手支著額角,暫且緩緩。

筆錄官訕訕問道:“大人,這些都記嗎?”

知縣無力點頭。

梅霖十分得意,老娘搞不定你個小崽子,那就真枉費了在鬼境待的幾百年了!

“那你為何穿著喜服?”

“啊?啊,那是因為……因為,李家確想冥婚來著,但也怕娶著醜媳婦。我與姊姊相貌七分相似,所以扮作新娘給他們看看。”

差點得意早了,這知縣不僅臉冷,頭腦也冷靜得過分。

但奈何不了她機智啊!

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問出什麽花樣。

大人冷哼一聲,“你方才說過,你長姐與李家二郎是一見如故、情投意合。怎麽還需看看模樣是否周正呢?”

梅霖額角泌出一滴冷汗,“因為他家父母並不知道。”

知縣仿佛瞧出什麽端倪,嘴角微勾。吩咐道:“來人,壓下去。明日傳李氏夫婦,公堂對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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